或许,学习能让自己有机会摆脱偏见。2010年6月第一次准备自考时,张淑宝住在距离德州科技职业学院一公里外的阁楼里。早上五点半起床看书,一个小时后可以听见学校的起床号,晚上八点半下工后也看书,每天学两个多小时。阁楼的卧室天花板很低,只能塞下床垫,身高1.78米的他进去得弓腰。卧室没有书桌,他把课本带到床垫上,用木板垫着写字。 学习资料有限,他会尽力获取资源。备考古代汉语时,为了解决看不懂繁体字的问题,他到网吧用电脑找部首简繁对照表,传进手机。电脑是2005年报班学的,学费360块,花了当时半个月的工资。 2011年1月,张淑宝第一次前往青岛五十一中参加自学考试,报了山东大学的汉语言文学专科。在他看来,汉语言文学是基础学科,“很多公务员、文员招聘都偏爱汉语言专业的学生”。加上从小爱好文学,张淑宝觉得,将兴趣作为考证方向挺不错。 2012年底将专科学历拿到手后,张淑宝一直期待下一场内部招聘会。但2009年的那一场,“似乎是工厂领导突发奇想的产物”,后来再没办过。拿到手的专科学历证失去了最直接的作用。 不过张淑宝相信,机会总会有的。“我一定要让学历发挥作用。自考含金量没有全日制高,但我拿的证多,可能优势就出现了。” 考证没有改变命运很长一段时间,张淑宝参加自考是个秘密。即便是妻子魏兆芳,也是在结婚五年后,才知道丈夫在做什么。 他们是相亲认识的,媒人告诉魏兆芳,对方努力靠谱,工作很用心。婚后,丈夫会主动做家务,两个女儿很喜欢他做的红烧肉。直到有一天,丈夫忽然说,要到青岛自考办领大专毕业证,问她有没有兴趣一起去。魏兆芳很惊讶,她毕业于职业中专,离开学校后没再想过考试的事。 每次考证,在工友们看来,张淑宝只不过出了一天远门。三十岁出头时,他会熬到凌晨五点半夜班结束,凑个满勤,然后去工厂的卫生间洗掉手上的油污,换上妻子备好的一套干净运动服,搭工友的摩托车到火车站。他要赶6:28蓝村站到青岛站的火车,下车后坐二十多站公交,赶在8:30前到达考点。考试持续到17:00,为了赶上傍晚17:40最后一班长途班车,张淑宝会提前在16:30交卷。 每一个时间点都有经济成本的考量。有一次,他在公交车上不小心睡着,没赶上长途车,最后只能拼车回家,“多花了三四十块钱,心里很不得劲”。 张淑宝不会浪费通勤的这段时间,他会观察。有一回赶考,他在公交上见到一对打着手语吵架的聋哑人情侣,不由得一阵担心。隔了6年,他在青岛市区街头再次遇上他们,女生蹦蹦跳跳,“一看就是热恋中”。他长舒一口气,“这么多年了,终于看到一个圆满的爱情故事”。 考试过程本身有时也能给张淑宝极大的自豪感。2020年考高中历史教师资格证时,张淑宝是全场年纪最大的考生,同批面试的还有中国海洋大学的学生,还是“二战”。张淑宝抽到的试教题目是“中山装”,备课只用了15分钟,试讲时“三个老师都在看我”,一次过。 12年里,他拿到了6本本专科学历证和毕业证,两本高中教师资格证,1本企业人力资源管理师二级证书,1本家庭教育指导师证书和1本普通话水平测试二级甲等证书。 在张淑宝眼中,只有获得了某个证书,才可以去找对应的工作,“要名实相符”。比如,2021年拿到语文教师资格证后,他才开始给教培机构投简历。他想当语文补习老师,教孩子们写作文,“不图挣钱,想着去培养能力,帮助别人”。 可这两年,简历投了有三十份,但他从未收到面试邀请。HR们在收到简历后,或沉默,或模板式回复,“很遗憾不能与您共事”。 张淑宝猜想,是简历太“实诚”了。家人不反对他考证。在魏兆芳看来,丈夫起码不酗酒抽烟,读书是爱好,“也不能不支持他”。 张淑宝做硫化工人的工资几乎要承担全家的开销。学习却没怎么产出,他有点愧疚,“想让家人享受我学习带来的好处,凭脑力劳动挣来的钱,意义不一样”。 结婚15年,夫妻俩几乎没吵过架,两人多谈生活琐碎,“不聊苏东坡和黑格尔”。然而,张淑宝也渴望能与人交流,获得外界认可,但又觉得身边很少人能真正理解自己。他喜欢在朋友圈写散文,写学习心得、工厂生活、女儿的成长。“一方面是想得到朋友的理解认可,一方面是想排解孤独。” |